北部湾 海关首次击沉走私飞艇始末

1月5日凌晨六点多，广西北部湾海域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，十几分钟后，一团火光冲天而起。一艘装备有4部发动机的走私飞艇在遭遇我缉私艇拦截后，负隅顽抗，5次撞击我缉私艇未果，被海关缉私队员当场击沉。

1999年，新年伊始。

一条“海关首次击沉走私飞艇”的信息火速传来。

在海关总署缉私部门，笔者了解到，近年来在沿海地区，走私分子用配装了多部发动机的“大飞”走私现象十分猖獗，海关目前配备的缉私艇速度追不上走私“大飞”，有时我们的缉私艇开到最高时速，却仍只能看着走私“大飞”逃之夭夭。即使在去年7月全国开展了声势浩大的反走私斗争之后，“大飞”走私仍未有明显收敛。因此，如何遏制“大飞”走私成为缉私部门乃至国务院关注的一个焦点。

在广西防城海关，我见到了这种被称作“大飞”的高速摩托艇。

长约十几米，宽约三四米的两艘摩托艇静静地卧在防城港码头。船体四周散布着数十个弹眼。由于船体是用玻璃钢制成，普通子弹打上去，仅仅只蹭掉一层皮，根本打不透。每个弹眼已用红漆圈起，分外醒目。这就是1月5日凌晨防城海关在5小时内数次出击抓获的两艘走私“大飞”，而另一艘被击沉的“大飞”早已葬身北部湾。

据防城海关关长李若琦介绍，“大飞”是沿海地区人们对装备有3台或3台以上发动机的高速摩托艇的俗称。通常，按照有关规定，摩托艇只能装有一台发动机，未经有关部门批准，擅自增装发动机，视为非法。但是，走私分子为了逃避我海关缉私艇的缉查，给摩托艇配备了3台或3台以上发动机。最多的甚至配备有6台发动机。按每台发动机功率为250马力计算，1月5日被海关击沉的那艘“大飞”配备了4台崭新的发动机，合计1000马力，最高时速达45节（海上专用术语，即每小时45海里）以上，而我缉私艇最高时速只能达到42节。8111艇的驾驶员刘德瑞告诉我，时速达到42节时，如果把头从驾驶舱里探出来，即刻会感到喘气困难。如此高速行进的摩托艇看上去的确像在“飞”，称之为“飞艇”一点儿也不夸张。

在防城港码头第一眼看到被我海关截获的两艘“大飞”时，首先撞入眼帘的就是艇尾部各自装备的3个硕大的美国产“水星”牌发动机和日本产“雅玛哈”发动机。一艘普普通通的摩托艇，经过这样的改装，即刻就能在海面上疯狂起来。通常，隔着5海里远就可听见“大飞”行进的轰鸣声。

李若琦关长指着地图说，防城海关是境外某邻国进入广西、广东的第一道防线，反走私的任务特别艰巨。去年，广西南宁海关曾在关区内抓获十几艘走私“大飞”，并打散了一个“大飞”基地。走私分子慑于全国强大的反走私声威，将“大飞”基地移往境外，却并未偃旗息鼓，反而变本加厉，迅速增造飞艇，使走私“大飞”的数量从10几艘跃增至30多艘。并且昼伏夜出，借助夜幕掩护，疯狂走私。

据悉，一条装备3台发动机的“大飞”售价约为人民币50万元，4台售价为80万元，5台售价则需一百多万元。但在走私暴利的驱使下，走私分子仍对购置飞艇乐此不疲。因为一条“大飞”装载香烟少则100余箱，多则400余箱。一艘配备4台发动机的“大飞”走私香烟一个航次，老板就能赚到纯利8万元左右。老板雇佣的伙计，当地人称之为“飞手”，每船通常雇佣2——3个“飞手”，走一个航次给四五千元，几人平分。

1月20日，在防城海关会议室里，参加1月5日狙击战的几位主要缉私队员向几位记者描述了那天击沉“大飞”的经过。

1月4日，防城海关接获情报，夜间将有数艘“大飞”经过关区海域。防城海关关长李若琦亲自坐镇，拟定作战方案。傍晚6点多钟，指挥艇817启锚出港，8111和8120两艘摩托艇一左一右相伴出航，驶向预定海域设伏。

晚21时，雷达显示有一艘“大飞”从境外向我海域高速驶来。但未过多久，这艘“大飞”就从雷达屏上消失了。

“怎样才能从雷达上辨别出‘大飞’和渔船呢？”负责雷达搜索的黄军明介绍说，一般普通渔船速度都不会太快，航速为8至12节，而走私飞艇的速度都很快，这种速度上的差异可从雷达上反映出来。但有时走私分子为了迷惑海关，故意放慢“大飞”速度，使其在雷达上不易被我方辨认。

1月5日凌晨0：30分，雷达显示第二批“大飞”3艘一组编队从境外向北部湾海域行进。我8111摩托艇在指挥艇817的导航下快速追击，时速已达最高速42节，却眼见与走私“大飞”的距离越拉越远，走私“大飞”时速达45节以上。

半小时后，凌晨1：00，我雷达又“锁定”了第三批3艘走私“大飞”。817指挥艇派出8120摩托艇快速追击。3艘原本呈箭头状行进的“大飞”突然改变队形，分散逃窜。8120艇紧紧咬住其中一艘奋力追击，却见浪花飞溅处，翻滚出一箱箱香烟，散在海面上，挡住缉私艇的去路。原来，这是老板教给“飞手”躲避海关缉私艇追击的怪招。抛烟入海，一是为了减载提速，二是为了阻挡我缉私艇追击。8120艇左避右闪，一直追出10余海里，迫近警戒线时仍未追上，倒把这艘走私“大飞”赶回了境外。

受缉私艇速度制约，我方连续三次失手。硬追不灵，指挥部要求立即改变作战方案，改“追击”为“拦截”。

凌晨2：50分，第四批2艘“大飞”被我雷达“锁定”。此时，海上刮起大风，浪高2米。为了不过早引起对方注意，我缉私艇关掉照射灯，摸黑在浪尖浪谷里顽强地穿行。约摸20分钟之后，我艇突然打开照射灯，并通过嗽叭高声喊话。然而，对那些大胆的走私者，喊话照例不奏效。这一次，8111艇汲取前次丢掉目标的教训，只咬住其中一艘不放手，队长唐军和队员郑永忠迫不得已，向目标开枪。这艘“大飞”听到枪响，反而加速逃逸。我方连续射击5分钟，打了一百多发子弹，才把这艘“大飞”制服。

唐军告诉我，现在每遇到要开枪制服走私船时，他和郑永忠都是交替开火。这也是吃一堑长一智。曾有一次，他们追击一艘“大飞”，一阵密集的枪声过后，走私分子被打得抬不起头来，慑于枪声的威力，被迫停船。可就在他们同时换弹匣的间歇，走私分子又开足马力逃跑了。此后，他们约定交替开火，不给走私分子以任何可趁之机。看来，缉私过程中的情况真是十分复杂，并非一开枪就能把走私分子镇住。

这次抓获“大飞”的成功令队员们士气大振。虽然已是下半夜，队员们仍睡意全无，时刻准备着再次出击。

果然，到了凌晨6点40分，第五批“大飞”2艘出现在我雷达显示屏上。8111艇奉命再度出击。唐军命令喊话示意对方停船接受检查。“大飞”即刻分散逃窜。8111艇牢牢咬住其中一艘不放松，这艘“大飞”被我艇拦截无路可逃，唐军和郑永忠交替打了300多发子弹。无奈，这艘“大飞”倚仗着装备有防弹驾驶楼，不仅不停船，竟连续5次向8111艇进行冲撞。

忍无可忍之下，经请示指挥部，唐军和郑永忠朝发动机部位开枪。伴随着几声爆炸声响，油箱被打着了火，一团火光直冲天空，在滚滚浓烟里，这艘负隅顽抗的“大飞”终于葬身在北部湾。

队员郑永忠说，当时缉私艇颠簸得非常厉害，为了增大射击的准确性，他只能把上半身探上甲板，让另一名队员紧紧抱住他的双腿来帮助他保持平衡。

当油箱被打着，火光腾空的一刹那，他们停止了射击。被枪击震麻了的知觉刚刚恢复，才感到一阵阵钻心的疼痛。旁边的队员惊叫起来：“血！全是血！”只见郑永忠握枪的双手被震得血肉模糊，队长唐军的两只衣服袖子的胳膊肘部位也因枪击磨出两个大洞。而此时，8111艇的通讯设备因强烈的震荡出了故障，与817指挥艇失去了联络。

境外一艘飞艇看见这边火光升腾，慌慌张张赶来企图救援，发现我8111艇守在海上，吓得赶紧缩回境外去了。

8120艇顺着火光升腾的方向来寻找中断通讯联络的8111艇，途中又发现第六批2艘“大飞”，并成功地截获了其中的一艘。

清晨8：30分，8120艇又奉命拦截1艘“大飞”，追击中主机发生故障，只能无功而返。

我曾经采访过许多缉私海战，像这样紧张激烈的场面并不多见。这一夜，海关2艘摩托艇共发动了7次追击和拦截，抓获2艘、击沉1艘“大飞”。而击沉走私“大飞”则是新中国海关缉私史上“零”的突破。

一场缉私海战，尽管取得了首次击沉走私“大飞”的突出成绩，却也反映出我方缉私艇装备不敌走私“大飞”的窘状，以致国务院领导同志在批示中还强调“要改善缉私艇装备，提高缉私艇速度”。

“当你全速追击‘大飞’时，有什么感觉？”我问在那天的狙击战中担任8111缉私艇驾驶员的刘德瑞。

“我的感觉就是气呀。就是想拼命也要追上它。我感觉我们的艇真的是在水面上‘飞’起来了，可还是追不上，只能开枪打喽。”个子不高的刘德瑞用一种又急又无奈的口气对我说。

缉私队长唐军和其他队员也都认为，如果我们的缉私艇速度能再快些，装备质量更好些，数量再多些，那天查获的走私“大飞”肯定不只3艘。

看得出，在击沉“大飞”的喜悦里，隐藏着几许遗憾。

缉私队员们的话在1月20日再次得到验证。

1月20日下午6点半左右，我和几位记者刚刚从防城港码头实地察看完1月5日缴获的两艘“大飞”回到住地，就闻听唐军又带缉私队员出海执行任务去了。这一次，因另一艘摩托艇有故障，8111摩托艇只能孤身前往。7点半，李若琦关长的手机里就传来了报捷的声音：抓获一艘运载“555”香烟的走私“大飞”和2名走私犯罪嫌疑人，查获走私香烟160多箱。

遗憾的是，如果再多一条缉私艇，抓获2艘“大飞”肯定是手拿把掐的事。

原来，1月20日下午，防城海关接到情报，有3艘走私“大飞”正从境外某岛向广西北部湾海域进发，防城海关即刻派8111摩托艇出海拦截。但由于“大飞”速度很快，向南正面拦截已经来不及。富有经验的缉私队长唐军立即决定向东南方向斜插拦截。

不久，一阵轰鸣声由远及近响起。

“注意！‘大飞’来啦。先喊话命令停船接受检查。”

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走私分子对海关的喊话却置若罔闻，仍全速逃窜。

几遍喊话不奏效，缉私队员鸣枪示警。

只打了一梭子，3艘“大飞”中离我艇较近的一艘就减速停船，第二艘犹豫了一下，也停了下来。显然，1月5日海关击沉“大飞”的消息不胫而走，令走私分子心有余悸。而离得较远的一艘却全速逃走了。第二艘“大飞”距离我8111艇较近，正当缉私队员们忙于制服第二艘“大飞”时，第一艘“大飞”却趁机勿勿溜走了。

被抓获的两名走私犯罪嫌疑人均属虎，36岁。有人说，这两个倒霉蛋儿，本命年不安分守己在家呆着，到了虎尾巴梢儿上还出来干违法的事儿，活该倒霉。

在防城市公安局看守所，我见到了在“大飞”沉没前跳海逃生，后来又被海关缉私队员救起的走私犯罪嫌疑人冯结京。

冯结京承认自己的行为是走私行为，他说：“我知道这种船就是专门用来装走私烟的。”但再问境内指挥者是谁，到境外又与谁联系，他都说不知道，只说是一个外号叫“陈猴子”的人指使他这样做，到境外后，会有人跟他联系。

发人深省的是，防城海关1月从4艘“大飞”上抓获的9个走私犯罪嫌疑人均是广东雷州乌石镇人，他们都交待要把走私烟运到乌石镇。

“你运过几回走私烟？”我问冯。

“一次，就这一次。”冯强调说。

看守所的警察却告诉我，千万别听信这些人的话。几乎所有被抓到的“飞手”都自称他们是“第一次”。

事实上，无论这些人是不是第一次从事走私活动，他们都很清楚他们的行为是违法的走私行为。但是在利益的驱使下，他们却选择了明知故犯的道路，不惜铤而走险。冯坦白道：“我也知道最近打私风声很紧，但他们讲好每趟给我1200元，我就干了。”

冯的坦白或许正代表了一部分参与走私活动者的心态，而他们参与走私使反走私形势更趋于复杂，他们为幕后的大走私犯充当马前卒，从走私老板获得的暴利中分得一点小利，却造成国家巨额税款的流失。海关抓获的几名“飞手”均为同一地区的人，说明在某些地区群众性参与走私现象仍然严重。显然，反走私需要综合治理，各级地方政府也要加大反走私斗争力度，加强对群众的教育和管理。

另一个值得担忧的问题是，冯及其他一些“飞手”被抓获了，但这些人充其量不过是些被雇佣的“马崽”，而真正的走私头子却隐藏在背后。所以，更为艰难的任务是追查躲在幕后的走私犯。

打击走私没有尽头。